陳林森
對《項鏈》一文的賞析文章，多著重于它的藝術構思和情節安排，對課文語言的分析不夠深入。莫泊桑是世界短篇小說巨匠，也是語言大師，加上小說翻譯的推敲斟酌，課文留給我們的是一份珍貴的語言學習范本，特別是同義詞的修辭技巧，資源特別豐富。
一、作者在上下文或課文中不同的地方，斟酌使用有細微區別的同義詞，使文章表意精確、微妙、圓熟。
她夢想那些幽靜的廳堂，那里裝飾著東方的帷幕，點著高腳的青銅燈，還有兩個穿短褲的仆人，躺在寬大的椅子里，被暖爐的熱氣烘得打盹兒。她夢想那些寬敞的客廳，那里張掛著古式的壁衣，陳設著精巧的木器，珍奇的古玩。（“寬大”側重形容體積，“寬敞”側重形容空間，二者不可更易。）
……陳設著精巧的木器，珍奇的古玩。/這時候，她就夢想到那些精美的晚餐，亮晶晶的銀器；……/“隨后又看了一個威尼斯的鑲著寶石的金十字架，做工非常精巧。/忽然她在一個青緞子盒子里發現一掛精美的鉆石項鏈，她高興得心都快跳出來了。（課文中“精巧”與“精美”的對比運用可見匠心，“精巧”重在事物的結構、工藝，“精美”則強調視覺效果。）
她夢想那些寬敞的客廳，那里張掛著古式的壁衣，陳設著精巧的木器，珍奇的古玩。/夢想到那些掛在墻上的壁衣，上面繡著古裝人物、仙境般的園林、奇異的禽鳥/她感覺到這一點，為了避免那些穿著珍貴皮衣的女人看見，想趕快逃走。（“珍奇”、“珍貴”都有貴重的意思，而“奇異”則含有奇怪、不常見的意思；“珍奇”與“珍貴”比較，后者只強調價格昂貴、質量上乘，沒有“奇”的成分）
她不像她丈夫預料的那樣高興，她懊惱地把請柬丟在桌上，咕噥著：……/她用惱怒的眼睛瞧著他，不耐煩地大聲說：“你打算讓我穿什么去呢？”（“惱怒”在“懊惱”基礎上，增加了“怒”的成分，這是故事情節發展的自然結果。課文中將“懊惱”與“咕噥”搭配，“惱怒”與“不耐煩地大聲說”相連，人物的內心世界與外部表情、姿態非常契合）
……考慮到這個數目可以提出來，不會招致這個儉省的書記立刻的拒絕和驚駭的叫聲。/她穿得像一個窮苦的女人，胳膊上挎著籃子，……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節省她那艱難的錢。（前句用“儉省”，后句用“節省”，主要是考慮詞性的需要，因為“儉省”是形容詞，主要是修飾人，而“節省”是動詞，表示一種行為）
所有的男賓都注視她，打聽她的姓名，求人給介紹；部里機要處的人員都想跟她跳舞，部長也注意她了。（一般的男賓用“注視”，部長用“注意”，因為后者地位最高，不免有些矜持，不能像一般官員那樣不顧自己的“形象”吧）
后來，他到警察廳去，到各報館去，懸賞招尋，也到所有車行去找。總之，凡有一線希望的地方，他都去過了。（“招尋”是公開地找，與一般的“找”不同。）
未來的苦惱，將要壓在身上的殘酷的貧困，肉體的苦楚，精神的折磨，在這一切的威脅之下，他把三萬六千法郎放在商店的柜臺上，取來那掛新的項鏈。（“苦惱”主要是精神上的，而“苦楚”則是肉體上的、現實生活上的。）
路瓦栽，好像老了五年，他決然說：“應該想法賠償這件首飾了。”/她要償還這筆可怕的債務。她就設法償還。/月月都得還一批舊債，借一些新債，這樣來延緩清償的時日。（“賠償”針對的對象是項鏈本身，“償還”則是針對債務，“清償”則指全部償還債務）
在那里，下午五點鐘的時候，她跟最親密的男朋友閑談，或者跟那些一般女人所最仰慕最樂于結識的男子閑談。/一個平民婦人這樣親昵地叫她，她非常驚訝。（“親密”比較抽象，強調雙方的關系，“親昵”比較具體，形容一方對另一方的態度和言行十分親密）
二、作者在上下文需要表達相同概念的時候，交替使用同義詞以達到“避復”的目的，從而使語言富于變化，有時也能使意思表達得更精密、更圓滿。
她覺得她生來就是為著過高雅和奢華的生活，因此她不斷地感到痛苦。住宅的寒傖，墻壁的黯淡，家具的破舊，衣料的粗陋，都使她感到苦惱。（“痛苦”和“苦惱”意思接近，上下文換用，可避免用詞單調重復）
她狂熱地興奮地跳舞，沉迷在歡樂里，什么也不想了。她陶醉于自己的美貌勝過一切女賓，陶醉于成功的光榮，陶醉在人們對她的贊美和羨妒所形成的幸福的云霧里，陶醉在婦女們所認為最美滿最甜蜜的勝利里。（在這里，“沉迷”和“陶醉”意思基本一致，而“陶醉”比“沉迷”更進一步，不但有沉浸在某一事物中不能自拔的意思，而且有很滿意、很幸福的感覺）
他簽了好些債務，訂了好些使他破產的契約。（前者用“簽”，后者用“訂”，完全是為了避復，二者可以更換）
她丈夫一到晚上就給一個商人謄寫賬目，常常到了深夜還在抄寫五個銅子一頁的書稿。（這兩個詞語也沒有實質性的差別）
三、同義詞連用。同義詞連用本身就是一種修辭手法，可以滿足意義表達、結構形式以及聲音節奏等的需要。這種修辭手法在其他課文中也能看到，如《阿Q正傳》：“他所有的抱負，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筆勾銷了。”姚殿芳、潘兆明《實用漢語修辭》一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對此種修辭手法有祥細的論析。《項鏈》中的例子有：
因為在婦女，美麗、豐韻、嬌媚，就是她們的出身；天生的聰明，優美的資質，溫柔的性情，就是她們惟一的資格。（這三個加點的詞意思相同，用在一起可以互相補充，使內容表達得更充分；在節奏上，選用三個同義詞，恰好與下文三個偏正短語構成比較勻稱的結構形式，使上下句獲得對偶的特點）
由于傷心、悔恨、失望、困苦，她常常整天整天地哭泣。（連用四個同義詞，可以加重語氣）
夜會的日子到了，路瓦栽夫人得到成功。她比所有的女賓都漂亮、高雅、迷人，她滿臉笑容，興高采烈。（三個同義詞后一個比前一個語意更強，“高雅”不只是漂亮，還包含人物的一種氣質，“迷人”則是前二項所達到的效果，正是路瓦栽夫人所期盼的。同義聯用，更好地表達了路瓦栽夫人虛榮心得到滿足時的幸福感）
作者郵箱： xzcls48@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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