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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而已集》雜文集:《再談香港》

      時間:2024-06-28 03:44:32 魯迅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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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而已集》雜文集:《再談香港》

        引導語:《再談香港》是魯迅先生的雜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九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五期,后收錄于《而已集》雜文集,下文是小編收集的原文內容,我們一起閱讀學習吧。

      魯迅《而已集》雜文集:《再談香港》

        再談香港〔1〕

        我經過我所視為“畏途”的香港,算起來九月二十八日是第三回。

        第一回帶著一點行李,但并沒有遇見什么事。第二回是單身往來,那情狀,已經寫過一點了。這回卻比前兩次仿佛先就感到不安,因為曾在《創造月刊》上王獨清先生的通信〔2〕中,見過英國雇用的中國同胞上船“查關”的威武:非罵則打,或者要幾塊錢。而我是有十只書箱在統艙里,六只書箱和衣箱在房艙里的。

        看看掛英旗的同胞的手腕,自然也可說是一種經歷,但我又想,這代價未免太大了,這些行李翻動之后,單是重行整理捆扎,就須大半天;要實驗,最好只有一兩件。然而已經如此,也就隨他如此罷。只是給錢呢,還是聽他逐件查驗呢?倘查驗,我一個人一時怎么收拾呢?

        船是二十八日到香港的,當日無事。第二天午后,茶房匆匆跑來了,在房外用手招我道:“查關!開箱子去!”

        我拿了鑰匙,走進統艙,果然看見兩位穿深綠色制服的英屬同胞,手執鐵簽,在箱堆旁站著。我告訴他這里面是舊書,他似乎不懂,嘴里只有三個字:“打開來!”

        “這是對的,”我想,“他怎能相信漠不相識的我的話呢。”

        自然打開來,于是靠了兩個茶房的幫助,打開來了。

        他一動手,我立刻覺得香港和廣州的查關的不同。我出廣州,也曾受過檢查。但那邊的檢查員,臉上是有血色的,也懂得我的話。每一包紙或一部書,抽出來看后,便放在原地方,所以毫不凌亂。的確是檢查。而在這“英人的樂園”的香港可大兩樣了。檢查員的臉是青色的,也似乎不懂我的話。他只將箱子的內容倒出,翻攪一通,倘是一個紙包,便將包紙撕破,于是一箱書籍,經他攪松之后,便高出箱面有六七寸了。

        “打開來!”

        其次是第二箱。我想,試一試罷。

        兩塊。”我原也肯多給幾塊的,因為這檢查法委實可怕,十箱書收拾妥帖,至少要五點鐘。可惜我一元的鈔票只有兩張了,此外是十元的整票,我一時還不肯獻出去。“打開來!”

        兩個茶房將第二箱抬到艙面上,他如法泡制,一箱書又變了一箱半,還撕碎了幾個厚紙包。一面“查關”,一面磋商,我添到五元,他減到七元,即不肯再減。其時已經開到第五箱,四面圍滿了一群看熱鬧的旁觀者。

        箱子已經開了一半了,索性由他看去罷,我想著,便停止了商議,只是“打開來”。但我的兩位同胞也仿佛有些厭倦了似的,漸漸不像先前一般翻箱倒篋,每箱只抽二三十本書,拋在箱面上,便畫了查訖的記號了。其中有一束舊信札,似乎頗惹起他們的興味,振了一振精神,但看過四五封之后,也就放下了。此后大抵又開了一箱罷,他們便離開了亂書堆:這就是終結。

        我仔細一看,已經打開的是八箱,兩箱絲毫未動。而這兩個碩果,卻全是伏園〔3〕的書箱,由我替他帶回上海來的。至于我自己的東西,是全部亂七八糟。

        “吉人自有天相,伏園真福將也!而我的華蓋運卻還沒有走完,噫吁唏……”我想著,蹲下去隨手去拾亂書。拾不幾本,茶房又在艙口大聲叫我了:“你的房里查關,開箱子去!”

        我將收拾書箱的事托了統艙的茶房,跑回房艙去。果然,兩位英屬同胞早在那里等我了。床上的鋪蓋已經掀得稀亂,一個凳子躺在被鋪上。我一進門,他們便搜我身上的皮夾。我以為意在看看名刺,可以知道姓名。然而并不看名刺,只將里面的兩張十元鈔票一看,便交還我了。還囑咐我好好拿著,仿佛很怕我遺失似的。

        其次是開提包,里面都是衣服,只抖開了十來件,亂堆在床鋪上。其次是看提籃,有一個包著七元大洋的紙包,打開來數了一回,默然無話。還有一包十元的在底里,卻不被發見,漏網了。其次是看長椅子上的手巾包,內有角子一包十元,散的四五元,銅子數十枚,看完之后,也默然無話。其次是開衣箱。這回可有些可怕了。我取鎖匙略遲,同胞已經捏著鐵簽作將要毀壞鉸鏈之勢,幸而鑰匙已到,始慶安全。里面也是衣服,自然還是照例的抖亂,不在話下。

        “你給我們十塊錢,我們不搜查你了。”一個同胞一面搜衣箱,一面說。

        我就抓起手巾包里的散角子來,要交給他。但他不接受,回過頭去再“查關”。

        話分兩頭。當這一位同胞在查提包和衣箱時,那一位同胞是在查網籃。但那檢查法,和在統艙里查書箱的時候又兩樣了。那時還不過搗亂,這回卻變了毀壞。他先將魚肝油的紙匣撕碎,擲在地板上,還用鐵簽在蔣徑三〔4〕君送我的裝著含有荔枝香味的茶葉的瓶上鉆了一個洞。一面鉆,一面四顧,在桌上見了一把小刀。這是在北京時用十幾個銅子從白塔寺買來,帶到廣州,這回削過楊桃的。事后一量,連柄長華尺五寸三分。然而據說是犯了罪了。

        “這是兇器,你犯罪的。”他拿起小刀來,指著向我說。

        我不答話,他便放下小刀,將鹽煮花生的紙包用指頭挖了一個洞。接著又拿起一盒蚊煙香。

        “這是什么?”

        “蚊煙香。盒子上不寫著么?”我說。

        “不是。這有些古怪。”

        他于是抽出一枝來,嗅著。后來不知如何,因為這一位同胞已經搜完衣箱,我須去開第二只了。這時卻使我非常為難,那第二只里并不是衣服或書籍,是極其零碎的東西:照片,鈔本,自己的譯稿,別人的文稿,剪存的報章,研究的資料……。我想,倘一毀壞或攪亂,那損失可太大了。而同胞這時忽又去看了一回手巾包。我于是大悟,決心拿起手巾包里十元整封的角子,給他看了一看。他回頭向門外一望,然后伸手接過去,在第二只箱上畫了一個查訖的記號,走向那一位同胞去。大約打了一個暗號罷,--然而奇怪,他并不將錢帶走,卻塞在我的枕頭下,自己出去了。

        這時那一位同胞正在用他的鐵簽,惡狠狠地刺入一個裝著餅類的壇子的封口去。我以為他一聽到暗號,就要中止了。而孰知不然。他仍然繼續工作,挖開封口,將蓋著的一片木板摔在地板上,碎為兩片,然后取出一個餅,捏了一捏,擲入壇中,這才也揚長而去了。

        天下太平。我坐在煙塵陡亂,亂七八糟的小房里,悟出我的兩位同胞開手的搗亂,倒并不是惡意。即使議價,也須在小小亂七八糟之后,這是所以“掩人耳目”的,猶言如此凌亂,可見已經檢查過。王獨清先生不云乎?同胞之外,是還有一位高鼻子,白皮膚的主人翁的'。當收款之際,先看門外者大約就為此。但我一直沒有看見這一位主人翁。

        后來的毀壞,卻很有一點惡意了。然而也許倒要怪我自己不肯拿出鈔票去,只給銀角子。銀角子放在制服的口袋里,沉墊墊地,確是易為主人翁所發見的,所以只得暫且放在枕頭下。我想,他大概須待公事辦畢,這才再來收賬罷。

        皮鞋聲橐橐地自遠而近,停在我的房外了,我看時,是一個白人,頗胖,大概便是兩位同胞的主人翁了。“查過了?”他笑嘻嘻地問我。

        的確是的,主人翁的口吻。但是,一目了然,何必問呢?或者因為看見我的行李特別亂七八糟,在慰安我,或在嘲弄我罷。

        他從房外拾起一張《大陸報》〔5〕附送的圖畫,本來包著什物,由同胞撕下來拋出去的,倚在壁上看了一回,就又慢慢地走過去了。

        我想,主人翁已經走過,“查關”該已收場了,于是先將第一只衣箱整理,捆好。

        不料還是不行。一個同胞又來了,叫我“打開來”,他要查。接著是這樣的問答--“他已經看過了。”我說。

        “沒有看過。沒有打開過。打開來!”

        “我剛剛捆好的。”

        “我不信。打開來!”

        “這里不畫著查過的符號么?”

        “那么,你給了錢了罷?你用賄賂……”

        “…………”

        “你給了多少錢?”

        “你去問你的一伙去。”

        他去了。不久,那一個又忙忙走來,從枕頭下取了錢,此后便不再看見,--真正天下太平。

        我才又慢慢地收拾那行李。只見桌子上聚集著幾件東西,是我的一把剪刀,一個開罐頭的家伙,還有一把木柄的小刀。大約倘沒有那十元小洋,便還要指這為“兇器”,加上“古怪”的香,來恐嚇我的罷。但那一枝香卻不在桌子上。

        船一走動,全船反顯得更閑靜了,茶房和我閑談,卻將這翻箱倒篋的事,歸咎于我自己。

        “你生得太瘦了,他疑心你是販雅片的。”他說。

        我實在有些愕然。真是人壽有限,“世故”無窮。我一向以為和人們搶飯碗要碰釘子,不要飯碗是無妨的。去年在廈門,才知道吃飯固難,不吃亦殊為“學者”〔6〕所不悅,得了不守本分的批評。胡須的形狀,有國粹和歐式之別,不易處置,我是早經明白的。今年到廣州,才又知道雖顏色也難以自由,有人在日報上警告我,叫我的胡子不要變灰色,又不要變紅色。〔7〕至于為人不可太瘦,則到香港才省悟,先前是夢里也未曾想到的。

        的確,監督著同胞“查關”的一個西洋人,實在吃得很肥胖。

        香港雖只一島,卻活畫著中國許多地方現在和將來的小照:中央幾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頌德的“高等華人”和一伙作倀的奴氣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場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瑤〔8〕是我們的前輩。九月二十九之夜。海上。

        【注解】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九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五期。

        〔2〕王獨清(1898-1940)陜西西安人,創造社成員,后成為托洛茨基派分子。他這篇通信發表在《創造月刊》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五日),題為《去雁》,是他在這年五月寫給成仿吾、何畏兩人的。信末說他自廣州赴上海,經過香港時、一個英國人帶著兩個中國人上船“查關”,翻箱倒篋,并隨意打罵旅客,有一個又向他索賄五塊錢等事。《創造月刊》,創造社主辦的文藝刊物,郁達夫、成仿吾等編輯,一九二六年三月創刊于上海,一九二九年一月停刊,共出十八期。

        〔3〕伏園孫伏園,參看本卷第383頁注〔5〕。

        〔4〕蔣徑三(1899-1936)浙江臨海人,當時任中山大學圖書館館員、歷史語言研究所助教。

        〔5〕《大陸報》美國人密勒(F.Millard)一九一一年八月二十三日在上海創辦的英文日報。一九二六年左右由英國人接辦,三十年代初由中國人接辦。一九四八年五月停刊。

        〔6〕“學者”指顧頡剛等。參看《華蓋集續編·海上通信》。

        〔7〕關于胡須的形狀,參看《墳·說胡須》。下文說的關于胡須顏色的警告,指當時廣州《國民新聞》副刊《新時代》發表的尸一《魯迅先生在茶樓上》一文,其中說:“把他的胡子研究起來,我的結論是,他會由黑而灰,由灰而白。至于有人希望或恐怕它變成‘紅胡子’,那就非我所敢知的了。”按尸一,即梁式,廣東臺山人。當時是廣州《國民新聞》副刊《新時代》的編輯,后墮落為漢奸文人。

        〔8〕苗瑤我國兩個少數民族。他們在古代由長江流域發展至黃河流域,居住于中國中部;后來經過長期的民族斗爭,逐漸被迫轉移至西南、中南一帶山區。

        魯迅1927年在香港的講演:無聲的中國

        現在,浙江、陜西,都在打仗,那里的人民哭著呢還是笑著呢,我們不知道。香港似乎很太平,住在這里的中國人,舒服呢還是不舒服呢,別人也不知道。

        發表自己的思想,感情給大家知道的是要用文章的,然而拿文章來達意,現在一般的中國人還做不到。這也怪不得我們;因為那文字,先就是我們的祖先留傳給我們的可怕的遺產。人民費了多年的工夫,還是難于運用。因為難,許多人便不理它了,甚至于連自己的姓也寫不清是張還是章,或者簡直不會寫,或者說道:Zhang。雖然能說話,而只有幾個人聽到,遠處的人們便不知道,結果也等于無聲。又因為難,有些人便當作寶貝,像玩把戲似的,之乎者也,只有幾個人懂———其實是不知道可真懂,而大多數的人們卻不懂得,結果也等于無聲。文明人和野蠻人的分別,其一,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夠把他們的思想、感情,借此傳給大眾,傳給將來。中國雖然有文字,現在卻已經和大家不相干,用的是難懂的古文,講的是陳舊的古意思,所有的聲音,都是過去的,都就是只等于零的。所以,大家不能互相了解,正像一大盤散沙。

        將文章當作古董,以不能使人認識,使人懂得為好,也許是有趣的事罷。但是,結果怎樣呢? 是我們已經不能將我們想說的話說出來,我們受了損害,受了侮辱,總是不能說出些應說的話。

        拿最近的事情來說,如中日戰爭,拳匪事件,民主革命這些大事件,一直到現在,我們可有一部像樣的著作?民國以來,也還是誰也不作聲。反而在外國,倒常有說起中國的,但那都不是中國人自己的聲音,是別人的聲音。

        這不能說話的毛病,在明朝是還沒有這樣厲害的;他們還比較地能夠說些要說的話。待到滿洲人以異族侵入中國,講歷史的,尤其是講宋末的事情的人被殺害了,講時事的自然也被殺害了。所以,到乾隆年間,人民大眾便更不敢用文章來說話了。所謂讀書人,便只好躲起來讀經,校刊古書,做些古時的文章,和當時毫無關系的文章。有些新意,也還是不行的;不是學韓,便是學蘇。韓愈蘇軾他們,用他們自己的文章來說當時要說的話,那當然可以的。我們卻并非唐宋時人,怎么做和我們毫無關系的時候的文章呢。即使做得像,也是唐宋時代的聲音,韓愈蘇軾的聲音,而不是我們現代的聲音,然而直到現在,中國人卻還要耍著這樣的舊戲法。人是有的,沒有聲音,寂寞得很。——人會沒有聲音的么?沒有,可以說:是死了。倘要說得客氣一點,那就是:已經啞了。

        要恢復這多年無聲的中國,是不容易的,正如命令一個死掉的人道:“你活過來!”我雖然并不懂得宗教,但我以為正如想出現一個宗教上之所謂“奇跡”一樣。

        首先來嘗試這工作的是“五四運動”前一樣,胡適之先生所提倡的“學革命”。“革命”這兩個字,在這里不知道可害怕,有些地方是一聽到就害怕的。但這和文學兩字連起來的“革命”,卻沒有法國革命的“革命”那么可怕,不過是革新,改換一個字,就很平和了,我們就稱為“文學革新”罷,中國文字上,這樣的花樣是很多的。那大意也并不可怕,不過說:我們不必再去費盡心機,學說古代的死人的話,要說現代的活人的話;不要將文章看作古董,要做容易懂得的白話文章。然而,單是文學革新是不夠的,因為腐敗思想,能用古文做,也能用白話做。所以后來就有人提倡思想革新。思想革新的結果,是發生社會革新運動。這運動一發生,自然一面就發生反動,于是便釀成戰斗……

        但是,在中國,剛剛提起文學革新,就有反動了。不過白話文卻漸漸風行起來,不大受阻礙。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因為當時又有錢玄同先生提倡廢止漢字,用羅馬字母來替代。這本也不過是一種文字革新,很平常的,但被不喜歡改革的中國人聽見,就大不得了了,于是便放過了比較的平和的文學革命,而竭力來罵錢玄同。白話乘了這一個機會,居然減去了許多敵人,反而沒有阻礙,能夠流行了。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愿意開窗了。沒有更激烈的主張,他們總連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時白話文之得以通行,就因為有廢掉中國字而用羅馬字母的議論的緣故。

        其實,文言和白話的優劣的討論,本該早已過去了,但中國是總不肯早早解決的,到現在還有許多無謂的議論。例如,有的說:古文各省人都能懂,白話就各處不同,反而不能互相了解了。殊不知這只要教育普及和交通發達就好,那時就人人都能懂較為易解的白話文;至于古文,何嘗各省人都能懂,便是一省里,也沒有許多人懂得的。有的說:如果都用白話文,人們便不能看古書,中國的文化就滅亡了,其實呢,現在的人們大可以不必看古書,即使古書里真有好東西,也可以用白話來譯出的,用不著那么心驚膽戰。他們又有人說,外國尚且譯中國書,足見其好,我們自己倒不看么?殊不知埃及的古書,外國人也譯,非洲黑人的神話,外國人也譯,他們別有用意,即使譯出,也算不了怎樣光榮的事的。

        近來還有一種說法,是思想革新緊要,文學改革倒在其次,所以不如用淺顯的文言來作新思想的文章,可以少招一重反對。這話似乎也有理。然而我們知道,連他長指甲都不肯剪去的人,是決不肯剪去他的辮子的。

        因為我們說著古代的話,說著人家不明白,不聽見的話,已經弄得像一盤散沙,痛癢不相關了。我們要活過來,首先就須由青年們不再說孔子孟子和韓愈柳宗元們的話。時代不同,情形也兩樣,孔子時代的香港不這樣,孔子口調的“香港論”是無從做起的,“吁嗟闊哉香港也”,不過是笑話。

        我們要說現代的、自己的話;用活著的白話,將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說出來。但是,這也要受前輩先生非笑的。他們說白話文卑鄙,沒有價值;他們說年輕人作品幼稚,貽笑大方。我們中國能做文言的有多少呢,其余的都只能說白話,難道這許多中國人,就都卑鄙,沒有價值的么? 至于幼稚,尤其沒有什么可羞,正如孩子對于老人,毫沒有什么可羞一樣。幼稚是會生長,會成熟的,只不要衰老、腐敗,就好。倘說待到純熟了才可以動手,那是雖是村婦也不至于這樣蠢。好的孩子學走路,即使跌倒了,她絕不至于叫孩子從此躺在床上,待到學會了走法再下地面來的。

        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態度,就不容易真,講演時候就不是我的真態度,因為我對朋友、孩子說話時候的態度是不這樣的。———但總可以說些較真的話,發些較真的聲音。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我們試想現在沒有聲音的民族是哪幾種民族。我們可聽到埃及人的聲音? 可聽到安南、朝鮮的聲音?印度除了泰戈爾,別的聲音可還有?

        我們此后實在只有兩條路:一是抱著古文而死掉,一是舍掉古文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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