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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經》鑰匙—術數之學
術數一詞,在《內經》全書中只見一次,即《素問·上古天真論》篇,為何是解讀《內經》的一把鑰匙?
縱觀古今《內經》“術數”之注釋,多以“養生保健方法”而解,似乎已成定論。如馬蒔《素問注證發微》:“術數者,修養之法則也。術數,所該甚廣,如呼吸按蹺,及《四氣調神論》養生、養長、養收、養藏之道,《生氣通天論》陰平陽秘,《陰陽應象大論》七損八益,《靈樞·本神》長生久視,本篇下文飲食起居之類。”張介賓《類經·攝生類一》:“術數,修身養性之法也。”目前權威著作高校教參第二版程士德《內經》:“術數,本指權術、策略、治國方略等。這里借指古人調攝精神,鍛煉身體的一些養生方法。術數,是對養生方法的總稱”及李經緯、鄧鐵濤《中醫大辭典》:“術數:①道家修身養性的一種方法。一般指導引、按蹺、吐納等調攝精神、鍛煉身體的措施。《素問·上古天真論》:'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②指方術氣數,即以陰陽五行生克制化之理,附會各種迷信之說,以制定人事和國家的氣數”等。以“養生保健方法”的術數,是不能解讀《內經》的。回到《內經》那個時代,即戰國秦漢時期,讀一讀那個時代的著作,感受一下先哲們的思想境界,諸如《國語》、《管子》、《列子》、《春秋左傳》、《周禮》、《禮記》、《周易》、《尚書》、《呂氏春秋》、《春秋繁露》、《淮南子》、《白虎通》、《史記》、《漢書》等諸子經史古籍后發現,術數并非完全如上述所釋“養生保健方法”,而是指根據“陰陽五行生克制化之理,附會各種迷信之說,以制定人事和國家氣數”的。對于術數的概念,漢代班固給予了明確的歸類與解釋。《漢書·藝文志》說:“數術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職也。史官之廢久矣……故因舊書以序數術為六種”,即天文、歷譜、五行、蓍龜、雜占、形法。羲和,執掌天文歷法的官吏。史卜,指太史、太卜等官。周壽昌《漢書注校補》:“史,是史巫之史;官,則太卜。非載筆執簡記之史官。”顧實《漢志講疏》:“此明數術之學出于史官,則今之江湖醫卜星象之類。”此等官吏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事,乃以天道而推人事、以術數為方法和手段、奉天承運之賢哲。
看點
古時太史有如后世之輔相,有燮理陰陽、交通天人之職責,故必精通卜筮之學。而后龜策決策之術,由象卜而數卜,由龜而筮,由《連山》、《歸藏》、《周易》而八卦象數。而夢占,而太乙九宮,而六壬遁甲,而看相推命,遂成一博大精深之中國術數學。要之,術數學亦即史官之學,為中華道學文化的一大支柱(胡孚琛《四庫全書術數叢刊·序》)占術、卜筮、巫祝等,乃術數學的主要內容,現今看來皆迷信之道術,與醫何關?殊不知,古代醫學與江湖術數、占卜星象歸于同類。雖扁鵲有“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之說,但不知既信巫又信醫者,司馬遷該怎樣記述?而時至科學如此發達之今日,電腦算命亦應運而生,百姓或愿湊個熱鬧去科學算命一把;看看那些以“香門”(民間巫醫之屬-東北稱跳大繩)為業者之門前,趨之若鶩、門庭若市的樣子,就知道這些江湖術士是如何的火爆!俗話說: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存在的價值!大醫院的心理治療恐怕有時亦難及“香門”之行業。占,用龜甲或蓍草推測吉兇禍福。其中,用龜甲謂之卜,蓍草謂之筮。《史記·龜策列傳》:“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帝王者如此,無怪乎侯卿大夫士、庶民百姓占卜遇難避災或問病求解,其理一也。雖《內經》有“拘于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巫、醫有別,醫學以拒于迷信之外,但是《靈樞·九宮八風》、《經脈》及《素問·玉機真臟論》等篇仍有“占”之內容;《靈樞·歲露論》全篇雖無一個“占”字,而其“候”則“占候”之謂(緯書有“緯候”名詞、《尚書中候》書名;史書有“占候”名詞,《后漢書·郎凱傳》:“父宗……能望氣占候吉兇,常賣卜自奉。”),是講九宮八風“占”術的,與1977年在安徽阜陽縣漢墓出土的西漢汝陰侯時期“九宮八風盤”及《易緯·乾鑿度》中“太乙九宮”占術相同,其“八正之候”乃“風角”八風之占;而《素問·脈要精微論》、《靈樞·淫邪發夢》等篇有釋“夢”的病機,雖無“占”字,卻與“占夢”有關。《左傳·成公十年》“晉侯夢大厲”,召桑田巫釋夢應驗;晉侯“夢疾為二豎子”,秦醫醫緩為之釋夢從而有“病入膏肓”之成語流傳。《廣雅·釋詁四》:“醫,巫也。”王念孫《疏證》:“巫與醫皆所以除疾,故醫字或從巫作毉。”俞樾《群經平議·孟子一》:“是巫、醫古得通稱,蓋醫之先亦巫也”、“巫、醫對文則別,散文則通”。醫巫有同源之說,其源皆陰陽五行之理論。從漢字結構分析,繁體字之“毉”,本于巫。漢字有“形、音、意”的特點,漢子偏旁即是表意的,來源于生活實踐,并非憑空杜撰。《靈樞·賊風》有“先巫者,因知百病之勝,先知其病之所從生者,可祝而已也”的文字記載。據《史記·孝武本紀》記載,漢武帝劉徹就位十一年病于鼎湖,諸巫皆未治愈,后請神君(巫)于甘泉(施法)而病愈。這次病愈,終于還是靠了一位巫。雖然《扁鵲傳》有“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的立傳,但是最后連司馬遷也沒有弄清是怎么回事。陰陽五行學說附會帝王政治思想為統治階級服務,始作俑者(梁啟超之意-宜負罪者三人焉:曰鄒衍、曰董仲舒、曰劉向)為戰國時期稷下學宮的鄒衍,其“五德終始”之說與《呂氏春秋》相合,漢代稱為陰陽家,至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時代已完成。所謂陰陽家,司馬遷之父司馬談《論六家要旨》說:“陰陽之術,大祥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是否有《內經》韻味?(《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氣之常也,人亦應之。”)當時陰陽家之空氣彌漫于一般人的思想中,并深信此理。后劉向父子《七略》、《別錄》綜論上古學術的源流派別,予以歸類。其術數之內容保存于《漢書·藝文志》。陰陽五行學說在漢代盛行,先有鄒衍,后與董仲舒附會《春秋》而作《春秋繁露》所倡導的天人相應思想等有巨大的關系。查閱《藝文志》術數之內容,實則陰陽五行學說的具體應用。《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十八·術數類》說:“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后,其要旨不出乎陰陽五行、生克制化,實皆《易》之支派,傅以雜說耳。”
術,方術,技術,方法,手段。數,術也;氣數;運數、象數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皆數也。此天地之數可推演為大衍之數。
《易·系辭傳》:“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鄭玄注:“天一生水于北,地二生火于南,天三生木于東,地四生金于西,天五生土于中。陽無偶,陰無配,未得相成。地六成水于北,與天一并(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七成火于南,與地二并(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地八成木于東,與天三并(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天九成金于西,與地四并(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地十成土于中,與天五并(天五生土,地十成之)也。”
《禮記·月令》鄭玄注:“數者,五行佐天地生物成物之次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
《素問·三部九候論》:“天地之至數,始于一,終于九焉。”《靈樞·九針論》:“天地之大數也,始于一終于九……九而九之,九九八十一,以起黃鐘數焉。”一者,萬物之始也。九者,數之極、數之終也。《易·系辭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兩儀者,陰陽也。陰陽者,一分為二也。陽道奇,陰道偶。四象者,四時之春夏秋冬也、太少陰陽也、水火金木也。《素問·六節臟象論》:“生之本,本于陰陽……其生五,其氣三。三而成天,三而成地,三而成人。三而三之,合則為九,九分為九野,九野為九臟。”五者,五行之土或木火土金水也;三者,天地人也。“三者一之用也,五者三之成也”。“道以三興,德以五成。”(應劭《風俗通義·皇霸》)有云“陰陽五行四時者,天地萬物之道也”(趙洪鈞《<內經>時代》),凡此等數皆是運數,亦是象數(象中有數,用數表象)。
由此可見,所謂術數是指以陰陽五行生克制化規律及運數為方法和技術手段,來制定人事和國家的氣數并推測吉兇禍福。其中不乏各種迷信學說以附會當時的統治思想,那個時代的賢哲們認為這就是“天道”。所以術數又稱陰陽五行術數之道。《素問·上古天真論》“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亦當有此義,并非皆指養生保健方法。陰陽五行變化之理通乎萬物,人體特其一物耳!所以欲為醫道之大醫者,亦當深諳此術數之學,即如孫思邈《千金方·大醫習業》所說:“凡欲為大醫,必須諳《素問》、《甲乙》、《黃帝針經》、《明堂流注》、十二經脈、三部九侯、五臟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藥對、張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東陽、張苗、靳邵等諸部經方,又須妙解陰陽祿命、諸家相法及灼龜五兆、《周易》六壬,并須精熟如此,乃得為大醫。”
原來術數學指陰陽五行術數之道,以此解讀《內經》,是否可成為一把鑰匙?
楊力《周易與中醫學》說:“術數興起于漢代。開始是一種巫術和科學混雜的東西,其特點以數為工具。以運算為特點。漢劉歆《七略·術數略》中術數共有天文、歷數、五行、蓍龜、雜占、形法六種。古代的術數擺脫不了巫術的影響。如天文術數:'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漢書·藝文志》)卻又摻雜有星占術'以紀吉兇之象’。陰陽五行學說興起于戰國時期,即是以術數為基礎的,如木、火、土、金、水是術數中的五行范疇。《周易》的術數內容豐富,整個易數體系都是為了闡述事物的運動變化的。爻數是易數的根基,如六爻為陰數,九爻為陽數,其余大衍之數、河洛之數、五行生成數、太極函數、八卦數極等都是《周易》寶貴的術數。《內經》吸取了易學的術數理論,廣泛應用于醫學上,包括陰陽五行、藏象、氣功、針灸、九宮八風等方面。正如《內經》所言:'法于陰陽,和于術數。’(《素問·上古天真論》)”
縱觀《內經》其書,非醫學內容很多,而這些旁支的傳統文化現象并非可有可無。這是因為《內經》不僅僅是一部醫書,而且是一部內容非常豐富、規模十分宏偉的中國古代的科學文獻,它汲取了古代科學家們對天文、歷算、氣象、生物、地理,以及人類、心理、邏輯、哲學、養生等多個領域的研究成果,從而揭示了古代豐富的科學成就,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因此,我們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黃帝內經》是全世界第一部人體科技專著,它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
查閱古籍史書發現,陰陽五行術數之道在漢代,先于道家,后融儒家,附會并輔佐漢代帝王政治統治,霸業天下,穩定社稷,鞏固江山,繁榮經濟,昌盛九州,其功德無量。文景之治、漢武之盛,以賴此道而成。陰陽五行術數之道,是精華還是糟粕?是科學還是迷信?現在看來,兼而有之,全盤否定,與《史》相左。《內經》亦正是那個時代的作品,縱觀《內經》全書內容分析,與陰陽五行學說無關的篇章不多,如《素問·靈蘭秘典論》、《靈樞·腸胃》等篇全無陰陽五行。
近讀時賢趙洪鈞先生的《<內經>時代》一書,忽然眼前一亮,此書可謂解讀《內經》諸多疑團的一把鑰匙,讀后群疑冰釋,胸中豁然舒朗。書中寫道:“陰陽五行學說是《內經》的統帥、靈魂。有了它,盡管各篇錯亂重復,矛盾之處舉不勝舉,仍不失為一個整體。沒有它,《內經》只剩下一堆零碎的臆測和經驗知識。《內經》的臟腑學說,就是陰陽五行化的五臟為中心的臟腑學說。五行學說在構成《內經》體系上尤其重要。不管人們認為這種學說多么樸素、原始,但就中醫論中醫-本質上是就《內經》論中醫,只能說陰陽五行是中醫理論的核心。稍微修正一下也只能說陰陽五行統帥下的以五臟為主的臟腑學說是核心。陰陽五行學說是《內經》體系的骨架或框架。抽出這個架子,《內經》就委然脫地成為一堆零磚碎瓦。帶著陰陽五行的頭腦去讀《內經》,大致上無往不通。否則便基本上讀不懂。”
五臟,乃陰陽五行四時化的五臟,非獨指血肉解剖之五臟。近代中醫大家惲鐵樵《群經見智錄》說:“《內經》之五臟,非血肉的五臟,乃四時的五臟。《內經》之五臟,非解剖的五臟,乃氣化的五臟。”肝為木、少陽之臟以應春,其生數三、成數八;心為火、太陽之臟以應夏,其生數二、成數七;脾為土、至陰之臟以應長夏,其生數五、成數十;肺為金、少陰之臟以應秋,其生數四、成數九;腎為水、太陰之臟以應冬,其生數一、成數六。即所謂“臟氣法時”、“五臟之象,可以類推”。如何推法?即如王冰所注:“象,謂氣象也。言五藏雖隱而不見,然其氣象性用,猶可以物類推之。何者?肝象木而曲直,心象火而炎上,脾象土而安靜,肺象金而剛決,腎象水而潤下。夫如是皆大舉宗兆,其中隨事變化,象法旁通者,可以同類而推之爾。”張介賓《類經》也說:“象,氣象也。肝象木之曲直而應在筋,心象火之炎上而應在脈,脾象土之安靜而應在肉,肺象金之堅斂而應在皮毛,腎象水之潤下而應在髓骨。凡若此者,藏象之辨,各有所主,皆可以類而推也。”
借用臺灣學者李建民寫的書評:“術數之學,解讀《內經》的一把鑰匙。術數思維是《內經》的'統帥’、'靈魂’、'骨架’。”(《<內經>時代·再版代序》)即“帶著陰陽五行的頭腦去讀《內經》,大致上無往不通。否則便基本上讀不懂。”誠然斯也,釋疑解惑的一把鑰匙,一語中的。妙哉!
顧植山教授撰文說:“《黃帝內經》是建立在陰陽五行理論基礎上的醫學著作,冠以“黃帝”之名是標示該書匯編的內容在學術上屬于“黃帝之道”。其基本思想形成于周、秦之前。學習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對領悟《黃帝內經》確有觸類旁通的作用,但他們之間是同源異流互通的關系,中醫之本、之根還是在《黃帝內經》。《黃帝內經》的許多理論可以給國學其他方面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并填補一些缺失。通過對《黃帝內經》文化源頭的梳理和闡述,有助于恢復和弘揚被湮沒和已被曲解的古代文化的原貌,對中華文明的歷史正本清源,作出新的評估。”
這正是:回到《內經》時代,經史子書有載;欲窮《內經》奧旨,周漢古籍依賴;陰陽五行學說,充斥《內經》內外;迷信科學與否,實事求是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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